傍河古镇酒旗风
赵金刚
喜欢清代诗人傅玉灿对沧州段运河的描写,“一带烟云接两岸,欲过荡漾泛泛舟。”这里没有了急流北上运河水的风急浪高、波涛汹涌,因为弯多而水缓,显现在这里的皆是“两岸、轻舟、烟云、荡漾”的诗意。而与这诗意对应的是这座明清两代运河重要城市的繁华,河水蜿蜒、帆樯如林、号声悠远,沿岸处处商铺林立,商贾熙攘。“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虽是歌咏江南村郭,却更是显现着运河水运给两岸带来的酒旗烈烈、人声鼎沸的繁华和热闹。
没有运河,就没有沿岸城市的繁盛,因运河而兴的城镇,一梁一柱,一砖一瓦,哪一样不与运河有关呢?明清时就有沧州是一个码头城市的说法,而“大运河漂来北京城”的说法更是源远流长。没有运河,明成祖朱棣就不会建起世界文明的皇家宫殿——故宫。须知,建故宫的木料都是从四川、湖南、江西、浙江、云南等地砍伐的上等楠木、杉木和桧木,因此达到600多年未曾腐烂。而难以想象的是,故宫建造14年里,从运河由南向北的运输船队乘风破浪、气势磅礴的壮观盛景。
城镇、村落因运河而兴盛,人流因运河而密集,自2500多年前大运河开凿至今,顺着历史脉络一路走来,曾经沿岸多处的荒芜,慢慢聚起了人烟,有的村镇越聚越大。每一个城市、古镇、村落,从南到北,如珍珠般被这条“玉带”串起,在历史的时空里讲述着滔滔运河的喧嚣如何驱逐了荒芜,成为“酒旗烈烈”的名村名镇。
在运河入沧第一村——吴桥县第六屯,我顺着历史老人的脚步,踏进了600多年前在盐碱荒地上建起的沿河村庄。
明洪武九年(1376),军屯制度正在全国铺开。沿边卫所三分守城,七分种地,平日自力更生种田养兵,战时奋勇杀敌。
是一个芳草萋萋、柳枝鹅黄的仲春,德州正卫所一名百户长率领百名军士,赶着牛羊,推着木轮车,背着粮食种子,扛着农具,从德州出发,沿运河北去。沿途春风荡漾,桃红梨白。他们欢笑着,憧憬着,期待着。这些舞枪弄棒的年轻军人,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拓一片新的天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希望。走出差不多25公里,在河东岸一片长满荒草的地块上,百户长站在高处,大喊一声,“兄弟们,咱们就在这里屯兵种地!”于是,大家卸下车上的物质,一起动手,开始搭建房屋,埋锅做饭,开荒种地。没多久,一排排房屋在运河岸边建成,房前屋后的树木,不远处的田亩,站岗的,放哨的,犁地的,除草的……运河岸边又多了一个崭新的村庄。
虽是一个村的建制,但他们实行军事化管理,各个路口有士兵把守,村口竖立着红缎子镶边的大旗,上书:山东济南府德州卫左所第六屯。
建了村,有了人,特别是有这样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运河,第六屯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后来,建起了远近闻名的玉皇阁,每到节日或集市,做买做卖、耍把式卖艺的汇集于此,繁盛了村庄,丰富了生活。阁前有棵柏树,上挂铁钟,钟声洪亮悠远,每到集日为食不果腹的穷人放粥,更使第六屯广结了善缘。
春种秋收,等金灿灿的粮食堆满了仓库,他们又把远在家乡的妻子儿女接来,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军屯人在这里繁衍生息。经过600多年的变迁,如今第六屯已成为全县最大的村,现有人口2400人。20世纪60年代,划分成4个行政村。
在寻访沧州段大运河215公里河段沿岸风情中,发现因运河立村立镇的除了第六屯,还有冯家口、赵家茶棚等多处。几乎每一个沿河村镇都因运河而兴,并逐渐繁茂。
被称为码头城市的沧州,明洪武二年(1369)由旧州迁于长芦,便有了如今沧州市区的雏形。明英宗天顺五年(1461)知府贾忠奏允创建砖城,南北1000米,东西1200米。正是有了码头的存在,城厢“每日一集,市廛林立,百货充盈,凡人生活日用之种种物品无一不备。”(民国《沧县志》)。也因运河码头,分布于各地的庙会,“建醮演剧以敬礼神佛为名贸易者,趋之若鹜。及代远年湮,寺庙倾圮,人民相沿成习,仍借此会场以购农工器具及婚嫁妆奁之资。”(民国《沧县志》)。
从东南沿海来的国外货物及南方大城市时尚物品,民间称为“洋广货”。在这里下货运往周边,本地产的盐、酒、枣、苇编、蔬菜等,多都在此装船外运。因此,客店、餐饮等服务行业应运而生,码头搬运、曲艺杂技演出人员、五行八作的工匠都来此谋生,顺河街也形成了行业特色的牛市街、锅市街、缸市街、书铺街及药店、米粮店、酿酒店等。
城市、村镇在运河不息地顺流下,越来越大,这得益于运河繁忙的运输。明清时每年近400万石粮食从南方经沧州运抵京城,船靠码头,人员吃喝、购物、休闲,拉动了当地经济。更有走南闯北做生意、耍把式的外乡人沿运河而来,无数意气风发的书生,怀揣梦想从这里走过,无数帝王将相曾经在这条河上叱咤风云,吟诗作画。大运河繁茂了经济,也流淌着诗情。
也正是运河,使沧州武术、杂技文化走向全国、走向世界。那首流传甚广的杂技“锣歌”便是佐证:“小小铜锣圆悠悠,学套把式江湖走。南京收了南京去,北京收了北京游。南北二京都不收,条河两岸度春秋。”这里讲的“条河”便是运河。从杂技艺人“锣歌”中可以看出,吴桥杂技艺人活动区域在运河两岸的南京、北京等城市。北京的天桥,南京夫子庙,天津三不管,这些地方打把式卖艺的大多数是吴桥人。北京天桥八大怪之一“狗熊程”,清末沿河到北京,是定居天桥的吴桥艺人,程家五代耍熊,在杂技界享有盛名。
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北上》作者徐则臣,经过了大量史料过滤、沿河采访、遗址遗物探寻,书中讲到耍艺人孙过程,跟随痴迷运河文化的意大利人小波罗北上京城作保镖,曾在沧州随舅舅耍中幡(现为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舅甥俩在河边生,水上长,从玩帆杆到中幡,玩了一年,顶、转、翻、跳,中幡如长在孙过程的身上。正是孙过程这身武艺,使得小波罗多次化险为夷,获得了丰富的运河文化宝藏。
天苍苍,水茫茫,自古运河潺潺水流蕴藏着多少爱恨情怨,月光下送别远行的恋人,节日里迎来在外谋生的亲人,迎来送往中饱含着几多泪水、几多辛酸。多少撑船人、生意人为生计流离他乡,当年顾况登楼望水的心情,说出了多少异乡人感触。“鸟啼花发柳含烟,掷却风光忆少年,更上高楼望江水,故乡何处一归船。”眺望远处客船,等待回乡的亲人,眼望滔滔河水,思乡心切,“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虽说是外乡生意人丰富了当地的生活、文化,但那份背井离乡的苦痛却是别人无法体味的。就这样,一代代生意人在沧州这片热土繁衍。沧州的地界上,说不定还有湖广籍粮店老板的后人,江浙籍丝绸老板的晚辈。
北方的大运河水流时断时续,早已没了航运功能,帆影只能在梦中重现,重建的南川楼、朗吟楼也少了盐商旧客,醇香的沧酒也随风飘荡在那个年代。但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却让我们留住曾经的记忆,在重现的遗产遗物面前,你会感觉川流不息的大运河并没有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