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河
柳依
父亲老了,越来越多地活在记忆里。在和我们闲谈的时候,把更多的话题交给了过去。在他的讲述中,几乎每一次都离不开沧州的河。
父亲是伴着运河长大的,运河上还没有桥的时候,父亲就随着爷爷奶奶搬到了运河东岸居住。他吃着运河的水长大,看过来来往往的商船,在运河里学会了游泳,看着河上陆续起了高桥。那时的居民和这条河的关系非常亲密,人们靠河而生,每一天的生活都与之息息相关,运河真的像这个城市的母亲河,滋润着城中的子民,也滋养着他们的生命。直到我出生之后,这样的关系还存在着,至今我脑海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每当夏季运河来水的时候,父亲和周围的邻居们都急匆匆地赶回家中换上泳裤跑向河边,每天从河这边到对岸游上几个来回,整个人都是精神的。
在父亲的讲述中,除了运河,沧州还有数不清的河湖。在他生活的大半径之内处处可见的坑塘河流,或大或小,或深或浅,遍布城市之中,使得沧州二字活色生香,处处泛着生动的波光。它们代表着自然生活的闲适,和当时人们的生活相倚相生。在他的讲述中,我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沧州,江南水乡的模样,空气中氤氲着温柔,河水中流淌着乡愁。
这些水面有许多我都还记得,可是不知不觉中,许多都消失了,干涸后的河床变成了高楼大厦,变成了商场街道,变成了娱乐世界。城市的边界越来越大,可那份自然闲适的生活却越来越远。
并不甘心的父亲在退休之后痴迷上了钓鱼。一辆自行车,几根简易的鱼竿支撑起他每天的乐趣。开始几年,他还能在近郊找到娱乐的地方,往北到过盐场、北堡子、药王庙、前程子;往南去过南川楼、强家坟、王希鲁,后来河水状况越来越不理想,他便越走越远,自行车也换成了电动车,往北直接走到小圈、西花园,往南到过曹庄子、捷地、娘娘庙。甚至骑车一小时走到过胡嘴子。再后来,父亲实在跑不动了,钓竿闲置一边,他看书,学车、写字,走访沧州的老人老地,寻找各种离开水的乐趣,但没事的时候他更愿意叙旧,话题中心还是心里那片念念不忘的水。
记得朱德庸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我们的时代对大家开了一场巨大的心灵玩笑,我们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增值,只有我们的人生在悄悄贬值。他说,我们的生活千万不要被贫穷毁坏一次,然后再被富裕毁坏另一次。
我想,可以不让我们的人生贬值,甚至增值的部分是什么呢?物质的诱惑迟早会褪去光环,心灵的丰盈与安定才是我们人生幸福的来源。不管处于什么境地,能够让自己的心灵安然着陆的事物依然在我们身边,哪怕是,仅仅有那么一条河。不管我们走得多远,它都像一双回望乡愁的眼睛,长在我们的回忆里,流淌在我们的心上,什么时候回来,都能让我们找到曾经的那个自己。这也是一条河对于我们每个人生命的意义吧。
报社组织河湖长制主题文学摄影采风活动,我心一动,报名加入了队伍。在捷地运河,正赶上小雨初下,我看到了绿草如茵的河岸,看到了烟雨迷离的河湾,看到了小时候运河的模样。一位老者安然地在岸边垂钓,全然不理我们这一行人架起的各种摄影设备,他正在自己的境界里安享着自在。此刻,这条河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岸边傅家圈村的桃园刚刚熟过,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人们采摘过后留下的果香,一片片花海恣意开放的模样让人惊喜,沿岸正在打造的六个游园即将完成,可以想象,这里将成为人们亲近运河最好的所在。减河附近的红色文化更加让人期待,日本侵略时期留下的炮楼和铁路被保存下来进行了保护性维修,它像是历史墙上的一个斑点,会随同时代的记忆一起,真实客观地生长在那里。渤海新区境内全长8公里的涟洼排干经过清淤拓宽,势如长虹,傲气奔流,从过去堆满海洋垃圾的村里河沟已经脱脱换骨,成为秀美的城市景观河,与新区势如破竹的发展气势正相匹配。贝壳湖座落在渤海之畔,精巧雅致得像是城市里保留下来的童话。它从昔日的废弃水坑成为集休闲健身、排水蓄洪等功能于一体的开放式景观湖,如今已经是渤海新区靓丽的外宣名片。
采风虽然只看到了这几条河,但是河湖长制却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大地上更多河流被保护下来的过程。这一条条生长在乡愁上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让我们对故土的依恋更加生了根,不再惧怕时光和道路的悠长。
对于父亲来说,他的钓竿,我想也终于可以重新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