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润生:视戏如命任平生

2020-07-03
来源:沧州日报

石润生:视戏如命任平生  

本报记者 杨金丽 魏志广 摄影报道   

石润生的案头,放着厚厚一沓稿纸,大型戏曲《武术郡守》第一稿刚刚完成。  

他以戏的形式,将沧州武术的历史源头追溯到汉代。  

很少有人知道,这部充满英雄豪气的作品,是他在手术后化疗期间完成的。他的一句话让人泪目:“怕的是一旦病情加重,有负重托。趁现在情况尚好,尽早完成。”  

其实,整个创作期间,他的病情谈不上“尚好”,而是“写也难受,不写也难受”。既然难受不可避免,他最终选择,写!  

对他来说,这样的选择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重病后,都伴随着一部部精品大戏的推出。  

“沧州骄子”鲜为人知  

石润生,沧州市艺术研究所原所长,国家一级编剧,其编剧的作品,9次获省“五个一”工程奖,此外还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电视飞天奖、金鹰奖、全国群星奖、省文艺振兴奖,在各届省戏剧节上更是佳绩不断……  

2019年,集纳了沧州各行业精英的作品《沧州骄子》面世。当介绍石润生的文章见诸网络后,有人辗转找到他:“请问,您的故事是真是假?我们怎么从来不知道沧州文化界还有成就这么高的老师?”  

石润生哑然了。他向来是个活得简单的人,只想着怎么写好眼下的戏,从来没想过什么声名。现实生活简直比他笔下的戏文还好笑,而他富有传奇的人生经历,也并不比那些戏文逊色多少。  

时光回溯到50年前。  

那时的石润生,还是任丘市辛中驿镇张庄村的一个普通农家子弟。  

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赶上“文革”,求学的梦断了,只能回村务农。4年农村生活,他不但会干各种农活儿,还学会了画画。没钱买纸笔,他就把自己的画卖了,换了钱买来纸笔接着画。如此循环往复,竟然无师自通。  

1972年,他陪父亲到沧州看病,住在一个亲戚家,顺便带上了他画的一幅花鸟四条屏。亲戚挺喜欢,挂在了墙上。一位演员串门时看见了,眼前一亮,就推荐他去剧团应聘美工。就这样,他进了剧团,成了美工。  

那时演现代戏,美工特别忙。一台《洪湖赤卫队》要三个美工,石润生一顶仨,把活儿全包下来;一出《蝶恋花》需要十多道大布景,且都是松林、山水等难度大的画。他把十多米的白布铺在地上,光着脚,蹲着身,蘸着颜料,画了整仨月,双脚冻出了血口子。他不是科班出身,要想出彩儿,就得凭股子钻劲儿、狠劲儿和拼劲儿。他的舞台美术设计,经常在省里获奖。  

1975年,上级领导要求剧团派人编一台宣传大板车的戏,任务最终落到24岁的石润生身上。那时,他根本不知剧本为何物。从四川体验生活回来后,就住进工厂,开始了艰苦的创作。上午,要听取各方意见,下午,稍事休息就投入创作,一熬就是一个通宵。剧本创作苦得不行。他学会了抽烟、喝酒,熬了100个通宵,先后毙了5遍稿,掉了10公斤肉,这才有了第一部戏《金凤朝阳》。  

戏公演那天,回想这晨昏颠倒的100天,苦到极点,也让石润生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激情。  

自此,美工之余,他开始写戏。不是任务,没有压力,完全靠着一股文化自觉和创作激情,他把色彩变成文字,把灵动的线条变成扣人心弦的情节、鲜活生动的人物,把一场场的布景变成厚厚的一摞剧作:《新车新房新媳妇》《老嘎爷挡车》《古槐堡》……他的作品一部接一部在省乃至全国获奖:历届省戏剧节上,他捧回7个编剧一等奖,9次获省“五个一”工程奖,《西柏坡》还获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和飞天、金鹰奖。  

在河北戏剧界,石润生享有盛誉,在全国戏剧界,也占有一定位置。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沧州却声名不显。他志不在此,一生所求所念,唯有戏。他有个雅号:“拼命三郎”。他的“命”,都拼在了写戏上。一部部精品力作的背后,是多少个月白风清夜的苦思与无眠,是随着戏中人遭遇同喜同悲的心绪波动,是一次次推倒又重新构思、重新写作的批改增删……他把才情和智慧都给了戏,给了舞台,生活则简单以对。  

呕心沥血《西柏坡》  

《西柏坡》是石润生创作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也融入了他最多的辛酸。  

将“西柏坡”这一题材搬上舞台,一直是河北省文艺工作者挥之不去的创作情结。早在1998年,河北省戏剧创作题材规划会上,西柏坡就被列为省重大题材。其后多年,“西柏坡”成了文艺创作的一块“硬骨头”。  

2001年,河北省剧目工作室的姜步灜给石润生打电话,说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想邀请他,来啃一啃“西柏坡”这块“硬骨头”。  

为了写好这部戏,石润生几次踏上这片土地,和当地的百姓促膝长谈,听他们讲西柏坡祖祖辈辈的故事。通过和柏坡人的接触,石润生深深体会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流淌着一段段动人的故事。20多天后,第一稿出来了。此时,导演易人,北京人艺著名导演顾威对剧本的时代背景提出了异议,他提议写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柏坡人。  

此时,距离公演不到3个月,压力可想而知。确定创作主题后,石润生和顾威导演一起重返西柏坡,他们必须在半个月内拿出剧本。这是死命令,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半个月后,编剧室的门开了,带着一身烟味的石润生走了出来。他敲开了导演顾威的房门:“还有烟吗?”顾威从案上抬起花白的头发,挥了挥左手说:“这是最后一支。”两个人相视大笑。  

定名为《西柏坡》的剧本,放在了顾威的面前。老导演越看越激动,不禁拍案叫好。  

《西柏坡》完成后,顾威在导演时几乎只字未改。经过紧张排练,大型评剧《西柏坡》参加了省建党80周年的演出,盛况空前。此后,又两进中南海为国家领导人演出。  

《西柏坡》火了。国家领导人高度评价了这部戏;由此而改编的戏曲电影、电视剧等相继推出、热映;央视名牌栏目《东方时空》邀请他谈创作体会;斩获全国各大奖项……精品力作的背后,是他在不断透支着身体。  

2004年新年刚过,石润生病了。检查结果是:喉癌。  

他一个人平静地收拾东西,准备住院。  

妻子、女儿哭成了泪人,他反过来劝慰她们。  

手术前一天晚上,他还在看书。  

手术由北京的一位专家主刀。看到他在手术单上签上“石润生”三个字,医生说:“我看过您的戏,非常精彩。”在谈论戏曲的轻松氛围中,手术开始了。  

手术后放疗,他发不出声,心里依然惦记着戏。  

他想起了《纪晓岚》。1988年,37岁的他就创作了这部戏。他翻出旧作,放疗间隙增删修改。那段时间,他把自己的全部神魂融入到角色身上。因为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自己的封山之作。  

《纪晓岚》在全国剧作家创作的最高期刊《剧本》上发表。大病初愈,收到这样一份礼物,石润生很是欣慰。  

以戏医病佳作频出  

手术后,医生多次告诫他,数年之内应安心静养,不可操劳,否则有复发的危险。  

但他怎么静养得了?一说戏,一写戏,他便把医生的建议、自己的疾病抛到了九霄云外。  

2005年,他创作了《倩魂》,古装魔幻剧,取材于《聊斋》;翌年,又创作了《大山的儿子》,现代戏,主人公是时代楷模李家庚。两部戏均获第九届省“五个一”工程奖。前者,他不能拒绝——除了他,当时沧州还没有人能担此任,如果不写,将造成沧州缺席省戏剧节的窘境,这势必影响沧州的整体文化形象。后者,他不忍拒绝——身患癌症的李家庚,拿出救命的钱带领乡亲脱贫致富,如此的大义之举,相似的患病经历,他必须应承。  

第七届省戏剧节上,《倩魂》捧回13个奖项;《大山的儿子》也大放异彩。  

2009年,《何满子》来了。这个家乡人并不熟悉的沧州名人,穿越历史,从大唐走来,以震撼人心的艺术品格,在真与假的交锋中,唱起一段反映民生的真情之歌。当大幕落下,观者仍久久沉浸在戏中,不同的人从中读出了不同的人生况味。  

第八届省戏剧节上,《何满子》再一次得到了专家和观众的一致好评,又捧回多项大奖。在沧州上演时,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盛况。这部戏也成为他创作生涯中的另一个高峰。这部戏获省“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田汉奖编剧一等奖。  

那些呈现于舞台上五彩斑斓、感人至深的梨园佳作,其中凝聚着多少创作者的心血和汗水,往往只有本人才能深谙三昧。  

“生死由之随它去,为乡亲我情愿一腔热血洒山乡!”这是《大山的儿子》里,李家庚的一句唱词。其背后,何尝不是编剧石润生的心声:生死由之随它去,为戏曲我情愿一腔热血洒故乡……  

造化弄人。  

2012年10月,创作完成大型戏曲《青楼奇女》的石润生再次住院,之后,又是手术、化疗……相伴病床的,除了家人,依然是书和戏。  

这之后,他再次临危受命,与赵宪波合作现代戏《紫花丁》,与何香久合作《李保国》大纲,创作电影《天河》、小戏《儿子》……  

《儿子》交稿第二天,如释重负的他走进了医院,检查结果是病情复发。从此,他又进入了漫长的治疗之中。  

接到创作《武术郡守》的邀请,是在化疗期间。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毕竟在病中,且年岁不饶人,年近70岁的他,已不是16年前初上手术台时的情景。  

但最终,他还是答允了。理由是“我想为沧州武术做件有意义的事情”。  

沧州是武术之乡,但还没有一部武术题材的戏剧。托病体而担大任,他决定以戏的方式,为人们重新认识沧州武术打开一条新的路径。  

2020年1月18日,《武术郡守》大纲完成。此前一天,他刚结束化疗;3月2日,初稿完成。  

展卷细读,谁能想到,这样一部跌宕起伏、气势恢宏、充满英雄气的大戏,竟是他出院不久、还在养病期间完成的?  

自古以来,精品名作凝聚着作者的人生思考,其中很多是血和生命的结晶。  

他自己也没想到,戏与病竟交织着他的后半生。一次次重病,是来成就一部部精品力作的吗?还是笔下一部部古今大戏,让他更洞彻人生?  

笔耕不辍坦荡前行  

石润生爱诗,尤其喜欢苏东坡与陶渊明的这两首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独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纵浪大化中,不喜又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这两首诗始终是他对待疾病的态度,也是他对待人生、对待戏曲的态度。  

一个编剧就是一方舞台的灵魂。可自从新中国成立后,沧州市的剧团就缺少自己的编剧,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尴尬和无奈。从1975年编剧《金凤朝阳》开始,他就默默扛起了戏剧创作的重任,一干就是45年。  

著名剧作家陈家和用“三气”和“三懂”评价他的老朋友石润生。“正气”“豪气”“灵气”,“懂历史”“懂人生”“懂舞台”。他说,石润生能把古人今人,上至帝王将相、各级领导,下至贩夫走卒、平民百姓塑造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这说明他和他笔下的各色人物心灵相通、情愫相融。  

石润生不仅自己写戏,还一直帮助、提携、托举着热爱戏剧创作的新人们,病中如此,退休后亦然。如今,这些新人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剧作家。高向东,国家一级编剧;赵宪波,我市知名编剧,其作品《紫花丁》《绨衣天子》《醒狮传奇》等,已享誉狮城。  

鲜花、荣誉来了,他一再向后,为的是让他们尽快展露峥嵘。一花独放不是春,他期待的,是沧州戏剧创作事业能够继续繁荣。  

老朋友们都亲切地叫他“石头”。这让人想起他创作的《西柏坡》开场,那首粗犷、深情的山歌:太行山里有个山窝窝,山窝窝里面石头多。石头的碾子石头的磨,经得起磕碰经得起磨……